睡蓮


抹香溢滿了室內。

竹筧敲擊石臼發出有規律而短促的聲響。

坂田銀時散漫地坐在榻榻米上，啜了口手中的茶。清香伴隨著苦澀貫穿了整個喉嚨。

對面的紙門是閉著的，屋外的庭院全是模仿自然所造出的風景。

身邊的小姓有些惶恐小心地為他添上了新茶。

銀時眯起眼睛，盯著小姓那透著如烏鴉羽毛般光亮的短髮和精緻纖細而通透白皙的臉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炙熱的液體沿著杯口潑灑出來。

小姓驚慌地跳了起來。

銀時卻攤了攤手示意他坐下。

「是我自己不小心的關係。比起這個，坐下來陪我聊聊天吧。」

傳聞中這位政府的官員有著非常惡劣的性格。但他卻完全沒有感覺到。

這是一位非常和藹的先生。

少年有些慶倖地緩了口氣，點了點頭，走到銀髮男子的身邊很規矩地跪坐下來。

和室外，蟬意正濃。

「啊，真熱啊。一個不留神，竟然又到夏天了。」

「但正是因為夏天才更為愜意啊。」

「噗——你啊，還真是會說話。」

心中充斥著類似于感動的事物，小姓有些燒紅的臉上露出了青澀的笑。

「坂田先生過講了。」

「不過夏天對我來說，還真的確是個特別的季節。」

銀時饒有興趣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因為花會開啊。」

小姓有些驚訝地瞧他，歪著腦袋。

「竟然會想到花，坂田先生還真是懂得風雅。」

風的聲音消失了，連風鈴的聲音也變得虛無。

「阿銀我啊，曾經有個戀人。那個人很美，無論是發脾氣的時候，被我抱的時候，還是睡著的時候。那副樣子，總讓我覺得他很可愛。」

黑髮的少年將茶壺放在榻榻米上的託盤中，默默地將雙手放回膝蓋。

「我總是對他說，那一碰觸就變成粉紅色的皮膚，很像睡蓮。結果每次都被他又羞又怒地砍回來。」

他不安分地用細長的手指沿著表面質感細膩的杯子比劃著。

「但是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在一起的。生氣也罷，羞愧也罷，卻這樣一直在一起。」

「但是後來……」

「他走了。」

有些神經質地說著，停下來，飲下了手中的茶。小姓有些興奮地盯著他，從藏青色的浴袍中露出的白皙的前胸上下起伏。

「他說他要一路向北，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啊。那裡沒有阿銀，那裡只有戰場。他說他也許最多三年便會回來。」

「我問他，三年有多久。」

「他給了我幾顆蓮子，說，等到這珠睡蓮開花的時候，三年就到了。」

銀時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將手搭在紙門上。

「後來我種下了那些種子，它在庭院的池子里發了芽。開出了一株很漂亮的睡蓮。」

「可他卻，沒有回來。所以阿銀我一直在等……」

似乎被什麽力量牽引著，少年欠著身子站了起來，走向銀時所扶著的紙門。

室外的光線沿著被瞬間開啟的門照了進來，令他的眼睛針刺般灼傷地痛。

夏日的陽光下，一片血紅熱烈地綻放著，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水池。

「不知不覺間，已經有這麼大一片了。」

死了吧，那個人。

死在了北方的戰場。

帶著無法實現的承諾。

卻連尸骨都沒有留下。

少年露出了有些悲傷的眼神。只是一聲不發地站在猩紅色的水塘前。他不太敢想像，那個平常豪放不羈的人，現在究竟在掛著怎樣的表情。

「如果當時能夠這樣殺掉他，將他永遠留在這裡的話，就好了。」

耳邊傳來了令人眩暈的歎息。

以及什麽東西被撕裂的聲音。

毫無血色的嘴唇無力地顫動著，小姓睜大了雙眼恐懼而不可思議地回頭望著身後的白髮武士。

細嫩的手輕撫過自己正在起伏的白皙胸口。淡紅色的液體順著原本乾淨的指縫湧了出來，順著小臂滴落在池中的蓮花瓣上。

開始冰冷的身體漸漸如凋零般，隨著水聲，滑入了蓮葉下一片沆瀣的淵藪中。

白髮的男人將手覆在臉上，全身如火燒一般發熱，脈搏劇烈的跳動通過全身的肌肉的搏動傳達過來。一瞬間，心中有著無法表達的興奮感，與過去每年睡蓮花開時殺掉那些同那個人相像的小姓時的興奮一樣，那摻雜著失落的愉悅。

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回來了。

這樣的話，就可以永遠把他留在這裡了。

這樣的話……

他用雙手遮住了顔面。

他的嘴角大幅度上揚，抑制不住全身興奮的顫抖。

因為自己現在的心情很愉悅吧。

液滴順著蓮葉的紋理落入池塘，隨著清脆的聲音畫出一圈漣漪。

他頓住了，疑惑地望向深邃的池水。

而後，怔住了。

他伸出手，在池面上掀起一層層波紋。抿著嘴，盯著水中變得支離破碎的影。

滿是淚水。


——睡蓮  終——